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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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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淑贞的声调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娇俏:“没事就不能来看望阿兄了?阿兄既不高兴我来,我这便走了!”

    那好听的男声哄道:“多日不见,你怎地还是这般孩子气?罢了罢了,都是阿兄惹你生气,快快坐下,我给你赔罪可好?”

    易淑贞欢快嗔道:“阿兄又欺负我,我要告诉阿娘去!”终于道出此行来意:“阿兄,我见你这次回来,清减了不少,便亲手做了补汤,给你好好养养身子。”扬声向外叫道:“阿蔓,还不快端过来?”

    阿蔓定定神,稳稳捧着汤钵,微垂头绕过屏风走到里面那张巨大的坐榻边,榻上一张案几,上面铺排着笔墨纸砚,还有翻开的书册。她轻轻将汤钵放在案角,又无声退后一步。

    从头至尾,阿蔓都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有两道视线一直若即若离投注在她身上,她两手紧攥那些用来隔热的树叶,手心渐渐沁出汗来。

    易淑贞灿笑着让道:“阿兄趁热品尝一下,我亲手做的汤可还合口味?凉了味道怕就不好了。”

    阿蔓耳中听到钵盖轻轻叩击桌面的一声脆响,偷偷抬眼望去——一个身着天青色圆领右衽长袍、腰束玄色革带的年轻男子正盘腿端坐案后,修长指间端着那只汤钵,低头就口的一瞬间隐约可见薄唇润泽,唇形饱满,配上修眉俊眼,果然赏心悦目......

    阿蔓正自欣赏赞叹,冷不防对上一双墨黑双眸——易深的眼正从汤钵上方直直看向她,迅捷捕捉到她来不及转移的打量视线。阿蔓心脏骤然一缩,忙不迭垂头。

    易淑贞顺着易深眼光看过来,见又是这个令她无比厌恶的蠢丫头吸引了兄长的注意,心中嫉恨,喝到:“蠢物,还杵在这里作甚!”

    阿蔓心知这正是试探易深品性的好机会,毫不犹豫地马上跪地叩头不住:“婢子蠢笨,绝非有意惹大娘生气,求大娘千万饶了婢子这回!阿蔓再也不敢了!求大娘饶了阿蔓这回......”声泪俱下,小小身体抖如筛糠。

    易淑娴刚刚喝出“贱婢”二字,已被易深温和截口:“贞娘,何必与一个小小婢女置气?她不懂规矩,让你院里的其他仆婢们多教她便是。”又吩咐夏枝:“你先带她去门外候着吧。”

    夏枝明显不情不愿地拖起阿蔓,到了门外,偷偷掐了她的手臂一把。

    不多时易淑贞也出来了,先狠狠瞪了阿蔓一眼,忿忿扯了扯披帛,头也不回地率先走了。

    刚进了绣春苑的大门,易淑贞便猛地转过身来,扬手便是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阿蔓脸上。阿蔓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便顺势“扑通”一声跪在青砖地上,哭求道:“大娘息怒!都是婢子的错,大娘息怒!大娘怎样责罚,婢子都甘愿领受,只求千万不要罚婢子去清理马厩!求大娘开恩!”

    阿蔓那副恐惧到极点的样子令易淑贞很是畅快,她呵呵冷笑:“马厩?倒是提醒了我,从明日开始,你就去马厩干活儿,没我的令,就一直待在那里做马奴!省得整日在我面前碍眼!”

    阿蔓痛哭不已,心里却长长吁了口气——幸亏易淑贞的蠢坏,否则她还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就把自己送到马厩去,这应是她唯一可以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正大光明“偶遇”易深的地方......

    第二日清晨,阿蔓径直去了马厩。易府的马厩位于外墙和前院之间,里面蓄养着十几匹高头大马,供男女主人出行使用。马厩的旁边还另有一个稍小一些的牛棚。

    马厩的管事应是已经得到了消息,对阿曼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只冷冷吩咐了她要做的事情便转身走了。

    马奴的活儿自然是又脏又累的。本来马厩并没有女奴,阿蔓干得活儿也就和其他马奴一样,甚至还要更多,想来管事是得了绣春苑的指令,要好好磋磨阿蔓一番的。

    马厩管事姓孙,人称孙二,府里牛马都归他管理。

    孙二这几日冷眼观察下来,发现这小婢女人虽小,性子却颇为倔强,不但很快就学会了这里的各项活计,而且沉默寡言,手脚勤快,就算别的马奴将自己的活儿推给她,除了洗刷马匹她因为身高不够实在无法,其余都一概应下。清理食槽和粪便、搬运切拌草料,抬水换水,阿蔓总是眨着清亮的水眸、咬着小小的唇一丝不苟完成,有时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除了力气小身量矮,孙二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因此也就不再理会她。

    阿蔓第一日便已被特别提醒要特别小心那匹高大雄健、通体漆黑的“风雷”——易深的坐骑。那马有单独隔出来的一间棚子,所食草料也要专门配制。既得了嘱咐,阿蔓便顺理成章地特别关照起风雷,不但每天把它的棚子打扫得出奇干净,草料切得特别精细,连每日午饭都端过去坐在风雷的棚子外吃,一边还嘀嘀咕咕,似在与之交谈。

    好在风雷虽然外形威猛,实际上性子却颇为温驯,对阿蔓奇怪的举止并不抗拒,每每任她喋喋不休,半垂着大眼睛安静或站或卧在她身边。

    其实,阿蔓只是觉得太寂寞,太多的秘密她只能自己负担,满腹的委屈凄楚她无处倾诉,可她不能对任何人提及这些。她真的希望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自己是真的死了,而不是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经历这些似乎永无止境的苦难。她的绝望、无助和脆弱,只能可悲地说给一头畜生听......幸好风雷是个好听众,让她不至于被这一切压垮。马奴们完全听不懂阿蔓在说些什么,一回两回下来也懒得理那一人一马了,只当这女娃有什么傻病。

    这日晌午,阿蔓捧着自己的饭碗又蹭到“风雷”旁边,坐下,嘴里费力地咬着黍米饭咕哝:“二黑,今天你怎么不吃饭呢?今儿的草味道不对?”说着放下碗,扒拉着食槽里原封未动的草料,还拈起一根放进嘴巴里闭着眼尝了尝,再“呸”地吐掉,“这不跟每天你吃的一样吗?要不就是天气太热,你胃口不好?还是这几天你那主人都没出门,所以你闷坏了?心情不好?”想了想,咬着筷子头儿,侧头睨着风雷亮闪闪的棕色大眼睛:“二黑,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想绝食吸引你主子的注意?你这狡猾的坏蛋,亏你平时还好意思总装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儿!切!”

    侧后方忽然“噗嗤”一声笑,马上那笑声似乎就被堵在了喉咙里,阿蔓惊跳起来,又手忙脚乱扶住差点掉落的饭碗,这才能够回头看向笑声来处。

    “大、大、大郎!”

    真的不能背后道人是非么?阿蔓简直欲哭无泪,这般模样的“偶遇”与她的预计完全不符啊!

    上一次送汤事件中,阿蔓顺势加了些夸张、刻意的表演,想要探一探易深的反应。果然,他比他的胞妹有头脑得多,而且,凭她前世那么多年的阅人经验,她可以感觉到,那是一个有原则的、坚定的男子。对阿蔓来说,他就是这易府所有的主子里,唯一一个在她“梦龙”的鬼话维持不下去的时候,有足够的分量可以庇护她的人了——如果他愿意的话。

    可她与他,云泥之别,为了走到他身边,她费劲心机步步算计,却全没想到她那些小心机都还没有来得及见光,自己便以这样一副模样落入易深的眼中......看到他好看的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惊愕神情,天,他不会觉得她真是个又疯又傻的蠢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