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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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忘川刮过大风,月老坐下小仙童,小祁礼独自从天宫来到忘川河畔,收集被忘川河涤净的灵识残留下的碎片。这些碎片因由人的灵识幻化而来,可以在忘川河畔停留数日,方消散。

    忘川河,顾名思义,又叫生死河。人死后,灵识会汇聚到这里,经忘川水洗去尘世的记忆,方可入轮回。一入轮回,前尘往事皆成泡影,只剩下这些随即消散的残存。

    他本是天宫一介末流小仙,因仙机不错,偶然一次机会,被月老看中收入麾下,专门负责为人世间的痴男怨女撰写故事。

    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人世间的情爱纠缠,几日来他竟无从下笔,于是月老让他来忘川,看看这些残存的痕迹,从中寻找灵感。

    这些碎片里,记载了凡间一切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在这些寥寥残存中,他可以借助仙力读到一个人一生的故事。

    因为沾染了尘世间的烟火气,这些碎片大多情意饱满但不纯净,十有八九被浊气环绕。在众多的碎片中,有一片不同,吸引了小祁礼的注意。

    这片碎片形状简单,残存不多,碎片上散发着隐隐的淡蓝色光芒,凝神看,里面出现了古都咸阳的景象二三。

    咸阳,关中平原腹地,渭河穿城而过,细柳清风,以舟为桥,欸乃之声,彻夜不息。沽舟泛泛,渔艇悠悠。歌喧斗草,曲唱采莲,锦绣山河。

    几个画面转过,碎片的主人出现了。

    碎片的主人,是一位明眸皓齿、容貌倾城的女子,生于秦时。从呈现的画面看出,这样一个生于咸阳盛世的美丽女子,竟手上血债累累,更令小祁礼好奇的是,偏偏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灵识又澄净异常。于是,小祁礼动用自己的仙力读完了整个故事。

    ……………………

    她是羽庭出身的杀手,没有感情,杀人如麻。羽庭—秦国宫廷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就连身份最低微的宫人平日也不愿靠近,细算每个人手上的冤债,无不血流成河,白骨成山。这里的人,活在没有阳光的无尽黑暗之中,不会反抗只会服从。

    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黛娥,本为美好的意思,却注定要与杀戮为伍。

    从她七岁入宫起,就没有再见过宫外的世界。更确切的说,宫外的一草一木、一山一川在她的眼里都不再有色彩。她不喜欢艳丽的颜色,喜欢穿素衣,不喜欢尘世间的纷纷攘攘d。

    因为额间不同于常人的一点红,加之羽庭出身的身份,更坐实了她孽障祸根的传言。除了羽庭的人,很少有人主动同她说话,她们都怕她,认定了她是妖孽。

    鲜少有人知道,其实这一点红只是某一次出任务回来,不小心留下的刀疤。师父见她相貌尚未长开,却要因此留下瑕疵,实属可惜,耐心的帮她改成了一点红。

    也是这一点红,在她倾城的容貌上,留下了被世俗猜忌的瑕疵。

    而他的出现,像是她短暂的生命里唯一一道光,她亲切的称呼他为“公子”,公子扶苏。他的出现,让她懂得是非险恶,把她从无尽炼狱带进喧嚷的世俗中,让她从一件冰冷的杀人工具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第一次见扶苏,在羽庭。羽庭这样一个污浊之气汇聚的地方,少有人气,常人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总是冷冷清清。因为冷冷清清,倒也自在。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她刚出任务回来,褪去了黑衣,身上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素衣。捧着饭碗,坐在庭院的榆树下,自若的吃着饭。

    因为正值节日,要去行祭拜礼,师父师兄们都不在,她干脆赤着脚,最后连头发都散了下来,不用按照规矩刻意梳成宫人的模样。因羽庭只有她自己一个“女子”,其余都是男丁,所以她自然而然成了别人口中的“女魔头”。

    宫中关于她的流言和编排很多,她从不曾放在心上。与其说是不放在心上,不如说是不在乎。她本就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人,世俗的眼光早已伤不到她。

    因羽庭本就是杀手组织,每个人身上的功夫足以轻易取人性命,所以不设防。虽不设防卫,但是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双耳。

    察觉到陌生闯入者,她的第一反应是扔下饭碗,摸起手边的剑,直指对方胸口。剑就放在离她手边不远的地方,与饭碗不过尔尔。多年的经历让她养成了剑不离手的习惯,行动起来也是疾风迅雷。

    “贱奴,你知道你拿剑指着的人是谁吗?”就在她要刺穿来人胸口的时候,那人身后紧跟着而来的掌事冲她大声呵斥道。

    澄澈高空下,只见那人站在原地,高冠束发,眉目清朗,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挥了挥手,便制止了怒气冲冲的掌事。他不但不恼,还朝她露出了一个和煦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对她说:“这个,可是你掉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紫玉,紫玉吊坠在阳光下散发着好看的光芒,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胸口,再看看丢在地上的黑衣,片刻之后,转过头有些尴尬的看着他,然后不自在冲他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当时她只是想,师父和师兄们都不在,羽庭不会有其他人来。擅自闯入羽庭的人,一律格杀勿论。况且他们本就是一群恶魔,也不怕名声再坏一些。

    他来到她身边,耐心的将手中的紫玉交给她。临走前像是半叮嘱的对她说:“以后,别再坐在地上用膳”,语气温柔又有几分无奈。他与她擦肩而过,便听身边的掌事跟在他身后低声说:“扶苏公子,您身份尊贵,何苦来这种腌臜地方。”

    也是那日,他知道了眼前的人,是宫中贤名正盛的扶苏公子。公子扶苏,秦王长子,六岁能读百家书。公子扶苏,素有盛名,像她这样的人,哪怕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