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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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使刘大庆的府邸，从里岛外都很朴素，连个像样的花园和月亮门都没有，里面却扎了很多篷子。
一些房倒屋塌的老弟兄，暂时没有住处，刘大庆便让他们住在自己家中，并出钱帮他们修缮房屋。
在卫所弟兄们看来，这位指挥使，是世上少有的可托付性命之人。
甚至有些老兵怕年纪大了，这位大人要花不少汤药钱给自己治病，拖累一贫如洗的指挥使，直接选择上吊自杀。
只是如今，刘大庆的桌子上摆满了一锭锭动人心魄的银子，而指挥使刘大庆的神色，则闪烁着人性的贪婪。
崭新尚且带着墨香味的银票，刚到了他儿子手里，便被刘大庆嘱咐取了回来，看见一锭锭银子在桌子上摆放的整整齐齐，刘大庆这才稍稍放心。
这种前人存钱后人取现的速度之快捷，在票庄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的老掌柜都没见过，直呼怪哉。
地上还有些箱子，参差不齐的摆放着一些小物件，有辽东的高丽参、西域的骆驼香料，高丽的高丽参，波斯的琉璃制品，对于倒卖的商人来说，算不上如何值钱，但是在明人眼里，皆是无价之宝。
当然，让刘大庆最为满意的，则是酒。
也不知道那小机灵鬼如何得知自己喜欢品酒的，还托付人从山西申明亭带来了几壶上好的杏花村，看的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口水都止不住要往外流。
老发妻也穿上了苏锦特质的春衫，头发上的玉钗，虽然质朴，但环海沉浮多年的刘大庆岂能不知那东西在市场上也有百两的估值。
见老爷和儿子要商议正事，老发妻拿了几锭银子，回去搂着先歇息去了。
汾酒的浓郁香气从打开酒壶的那一刹那，就开始肆意扑鼻，清亮的酒线让刘球儿魂萦梦绕，惹得嫌弃的刘大庆还要分润一杯。
待自己细品，便感觉魂魄酣然，不去吟诗，也做了场酒中之仙。
“爹，别只顾着品酒，尝尝这沧州府的特产奇美香肠，也是从他们羊汤馆子传出来的，平日里就在墙壁之上挂着，别看他貌不惊人，细若鸡肠，但是味道鲜美，佐酒最是上品。”
“还有这辽东的鹿肉，传闻他惊之则毛白，人猎而不走，味道也甚是爽口。”
刘大庆一脸嫌弃的看了眼刘球儿，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东西当初北上抗倭，不知道吃过多少。大家伙打仗不行，打猎也没两把刷子，倒是这小鹿最为好抓，所以吃过不少。
“嗯，确实有几分过往的回味。想当年你爹我在辽东也算是金戈铁马过的。”
刘大庆一开口，便惹起了刘球儿的崇拜，非要让刘大庆说上一番过往的豪迈之事，刘大庆借着酒劲一顿猛吹，仿佛当初纵横高丽的不是戚家军，也不是李家军，是他刘大庆一般。
儿子刘球儿忍不住的赞叹，“人生在世，若是不能与父亲这般一样扬名天下，着实可惜。”
刘大庆忍不住瞥了儿子一眼，脸颊有些羞涩，甚幸酒后脸颊有些酡红，人眼难以分辨，才遮掩了这份羞愧。
自己当年在辽东哪有什么勇迹，尚未到前线，大帅的火炮一响，自己就无情的拉了一裤。
被好几个袍泽拖拉着到草丛好一顿折腾，才不至于去前线熏死弟兄。
幸好知道此事的袍泽都战死了，不然自己能不能舔着脸活到现在都难说。
不过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刘大庆心中也颇为忧虑，大明内忧外患已深，这几年地方作乱、外敌入侵的迹象越发的频繁，自己这宝贝儿子身为天津卫指挥使之子，少不了要前线作战，到时候又该何去何从呢？
那个叫张雪年的少年便很不错，为人也算是一诺千金，但身份差了些，还值不得自己托付。
所以在他看来，儿子收人家银子，有些不美。
但耐不住张雪年出手阔绰，比之前那个王大庸强上百倍，即便是久经宦海的刘大庆也有些把持不住。
“先不说你名扬天下的事情，先说说眼前这金山酒海，你拿什么给人家办事？”
儿子笑道：“这不是有爹您出头吗？”
刘大庆阴沉着脸说道：“有我出头？你可知道，他的对手是赵如祖？我们与赵如祖可没有仇隙，况且都是卫所中人，那便是一家人。你收外人钱财，对付自家人，莫不是认为咱们卫所便没有家法？”
刘球儿乃是刘大庆独子，根本不怕刘大庆的训斥，嬉皮笑脸道：“爹，你说什么胡话？那赵如祖每日挣得金山银山可不比这少，可是事后分润给过父亲半分吗？人家拿咱们当家人了吗？莫不是儿子求人家丁掌柜开恩，在天津卫开了几家铺子，您拿什么接济您那些老部下？”
刘大庆道：“你还有脸说你那铺子，我那好生生的战兵，成了你的小二，现在都成了天津卫的笑话了。”
刘球儿嘬了一口酒，翻了个白眼，“我管那些作甚？我只知道，我挑的您手下的那些战兵，都是些家中连饭都吃不起的清白子。现在不仅每日三餐管饱，还有银钱拿回去买米给妻儿老小，您不知道他们有多感激我呢。你赶明儿去军营瞧瞧，他们现在虽然要外出做工，但是训练却比你的家丁还要勤快七分。”
刘大庆本来就无意真的发火，听闻刘球儿所言，也忍不住点头道：“知道为手下谋一条活路，你也算是成长不少。起码比赵如祖那个吝啬鬼要强。”
刘球儿差点儿将一口老酒喷出来，对着不远处指挥佥事宅院方向骂道：“他赵如祖何止是吝啬鬼，简直就是个铁公鸡，天津卫的码头生意被他占了，咱们卫所的老少爷们，可都在眼巴巴的看着。结果呢？一口汤都没有。
便是他手下的弟兄，也只是比寻常多几个窝窝而已。
做人做到他这份上，也算是一种境界。孩儿也是知道，他这般做派，惹恼了不少卫所的老人，早晚得出事儿，这才放心收的这好处。”
刘大庆点头道：“此事为父自然知晓，赵如祖与出事的那百户本身就关系极佳，只是这几十年的同僚关系，为父不便说什么罢了。所以啊，单单因为这事儿，你收人家银子，便有些不妥当。”
刘球儿啧啧道：“爹，换做往日你不管不问也就罢了，现在恐怕不行了，北方的努尔哈赤作乱，现在陛下一条心的整饬漕运，换句话说，谁当着这股势头，谁就得死。
不然为何天津卫新增了一处锦衣卫百户所，咱们连是谁做百户都不知道？摆明了朝廷已然不信任咱们，此时此刻，要想保住您这位子，您不想动也不行的。”
刘大庆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这顽劣的儿子，点着他的脑袋说道：“这话是谁交给你说的？是那丁掌柜吗？”
刘球儿摇头道：“这您就冤枉孩儿了，孩儿还不至于把外人的话拿来跟您说。是孩儿听辽东的朋友说的，您可知晓，抚顺城都破，陛下震怒，只是事情被隐匿不发而已。
抚顺是马市，也是辽东的战略要地，努尔哈赤竟然敢攻取抚顺，真是狂妄至极。
陛下收拾他努尔哈赤那是早晚的事情，您说这节骨眼上，谁要是挡着漕运，是不是想不要脑袋了？”
“抚顺城破了？”刘大庆听得脑袋嗡嗡作响，现在的女真，已经具备攻城略地的能力了吗？
若是真的，那女真恐怕已经真的成了大明心腹大患。以陛下的脾气，一场浩劫之战，在所难免。
刘大庆去过辽东战场，当时与努尔哈赤还算是袍泽，知道这个狗东西能打的很。
“可不是吗？我那朋友说，先前有加急的快报去过抚顺，是一名天津卫的锦衣百户提出来的说法，最近努尔哈赤可能要对抚顺动手，朝堂之上的大佬都认为是无稽之谈，偏偏陛下认为此事不得不防，派快马去辽东传信，谁曾想那守将李永芳将那名百户的观点当笑话看，这不被人家努尔哈赤跟活捉了吗？”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天津卫竟然出了此等能人？”刘大庆忽然感觉后背发寒，想想那锦衣卫百户连远在辽东的事情，都能通过蛛丝马迹看出来什么，那天津卫的事情又岂能躲避过他的耳目？
刘球儿越说越得意，晃动着他肥胖的身体，继续说道：“爹爹您不知道，我那朋友去京城报信的时候，陛下差点儿气的吐血，一直骂李永芳误朕，要诛杀他九族呢。”
刘大庆长叹一声，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只感觉本来清香醇厚的杏花村忽然变得苦涩异常，他没有想到远在辽东竟然出了这种大事。
他更万万没有想到，辽东出了大事，身处漕运要地的天津卫瞬间被凸显出来。
这着实让自己难做，天下卫所一个样，都是崩坏到不能再崩坏。
他之所以任凭赵如祖胡作非为，目的很简单，就是维持眼下这种秩序和状态，若是卫所连自己的大本营天津卫，都不能做主的话？那还算什么天津卫？
而且赵如祖那边儿多一些进项，也可以多训练些家丁，多让手底下的弟兄吃一口饱饭。
流民作乱不可怕，就怕这些卫所的弟兄被逼急了，他们要是造反，那才是真的恐怖，他们手里可是拿刀的。
若是赵如祖倒了，那么天津卫接下来的日子就真的不好过了。
偌大个天津卫谁来帮自己分担责任呢？
“这就是时局啊，他逼着人不得不发生改变？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刘大庆吃了口奇美香肠，一样的味同嚼蜡，倒是球儿这家伙无忧无虑，吃的大腹便便，让刘大庆有几分老怀大慰的味道。
一顿饭吃完，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刘大庆对刘球儿说道：“你来安排一下，我要见见张雪年。”
刘球儿听父亲这样一说，疑惑不解道：“您要见见就是喽，您不是时常骑着匹老马去人家摊上喝羊汤吗？”
刘大庆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这傻子脑袋上，骂道：“浑货，我去摊上喝羊汤，那是做给弟兄们看的，他张雪年想在我的地界上做大事，不来见我，反而要我去拜见他吗？”
刘球儿没想到事情就这么成了，立刻喜笑颜开。
“爹，您请好吧，张东家那边儿估计早就想见您想疯了。”
指挥使刘大庆的府邸，从里岛外都很朴素，连个像样的花园和月亮门都没有，里面却扎了很多篷子。
一些房倒屋塌的老弟兄，暂时没有住处，刘大庆便让他们住在自己家中，并出钱帮他们修缮房屋。
在卫所弟兄们看来，这位指挥使，是世上少有的可托付性命之人。
甚至有些老兵怕年纪大了，这位大人要花不少汤药钱给自己治病，拖累一贫如洗的指挥使，直接选择上吊自杀。
只是如今，刘大庆的桌子上摆满了一锭锭动人心魄的银子，而指挥使刘大庆的神色，则闪烁着人性的贪婪。
崭新尚且带着墨香味的银票，刚到了他儿子手里，便被刘大庆嘱咐取了回来，看见一锭锭银子在桌子上摆放的整整齐齐，刘大庆这才稍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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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让刘大庆最为满意的，则是酒。
也不知道那小机灵鬼如何得知自己喜欢品酒的，还托付人从山西申明亭带来了几壶上好的杏花村，看的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口水都止不住要往外流。
老发妻也穿上了苏锦特质的春衫，头发上的玉钗，虽然质朴，但环海沉浮多年的刘大庆岂能不知那东西在市场上也有百两的估值。
见老爷和儿子要商议正事，老发妻拿了几锭银子，回去搂着先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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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自己细品，便感觉魂魄酣然，不去吟诗，也做了场酒中之仙。
“爹，别只顾着品酒，尝尝这沧州府的特产奇美香肠，也是从他们羊汤馆子传出来的，平日里就在墙壁之上挂着，别看他貌不惊人，细若鸡肠，但是味道鲜美，佐酒最是上品。”
“还有这辽东的鹿肉，传闻他惊之则毛白，人猎而不走，味道也甚是爽口。”
刘大庆一脸嫌弃的看了眼刘球儿，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东西当初北上抗倭，不知道吃过多少。大家伙打仗不行，打猎也没两把刷子，倒是这小鹿最为好抓，所以吃过不少。
“嗯，确实有几分过往的回味。想当年你爹我在辽东也算是金戈铁马过的。”
刘大庆一开口，便惹起了刘球儿的崇拜，非要让刘大庆说上一番过往的豪迈之事，刘大庆借着酒劲一顿猛吹，仿佛当初纵横高丽的不是戚家军，也不是李家军，是他刘大庆一般。
儿子刘球儿忍不住的赞叹，“人生在世，若是不能与父亲这般一样扬名天下，着实可惜。”
刘大庆忍不住瞥了儿子一眼，脸颊有些羞涩，甚幸酒后脸颊有些酡红，人眼难以分辨，才遮掩了这份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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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庆阴沉着脸说道：“有我出头？你可知道，他的对手是赵如祖？我们与赵如祖可没有仇隙，况且都是卫所中人，那便是一家人。你收外人钱财，对付自家人，莫不是认为咱们卫所便没有家法？”
刘球儿乃是刘大庆独子，根本不怕刘大庆的训斥，嬉皮笑脸道：“爹，你说什么胡话？那赵如祖每日挣得金山银山可不比这少，可是事后分润给过父亲半分吗？人家拿咱们当家人了吗？莫不是儿子求人家丁掌柜开恩，在天津卫开了几家铺子，您拿什么接济您那些老部下？”
刘大庆道：“你还有脸说你那铺子，我那好生生的战兵，成了你的小二，现在都成了天津卫的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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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庆点头道：“此事为父自然知晓，赵如祖与出事的那百户本身就关系极佳，只是这几十年的同僚关系，为父不便说什么罢了。所以啊，单单因为这事儿，你收人家银子，便有些不妥当。”
刘球儿啧啧道：“爹，换做往日你不管不问也就罢了，现在恐怕不行了，北方的努尔哈赤作乱，现在陛下一条心的整饬漕运，换句话说，谁当着这股势头，谁就得死。
不然为何天津卫新增了一处锦衣卫百户所，咱们连是谁做百户都不知道？摆明了朝廷已然不信任咱们，此时此刻，要想保住您这位子，您不想动也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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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顺是马市，也是辽东的战略要地，努尔哈赤竟然敢攻取抚顺，真是狂妄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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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的，那女真恐怕已经真的成了大明心腹大患。以陛下的脾气，一场浩劫之战，在所难免。
刘大庆去过辽东战场，当时与努尔哈赤还算是袍泽，知道这个狗东西能打的很。
“可不是吗？我那朋友说，先前有加急的快报去过抚顺，是一名天津卫的锦衣百户提出来的说法，最近努尔哈赤可能要对抚顺动手，朝堂之上的大佬都认为是无稽之谈，偏偏陛下认为此事不得不防，派快马去辽东传信，谁曾想那守将李永芳将那名百户的观点当笑话看，这不被人家努尔哈赤跟活捉了吗？”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天津卫竟然出了此等能人？”刘大庆忽然感觉后背发寒，想想那锦衣卫百户连远在辽东的事情，都能通过蛛丝马迹看出来什么，那天津卫的事情又岂能躲避过他的耳目？
刘球儿越说越得意，晃动着他肥胖的身体，继续说道：“爹爹您不知道，我那朋友去京城报信的时候，陛下差点儿气的吐血，一直骂李永芳误朕，要诛杀他九族呢。”
刘大庆长叹一声，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只感觉本来清香醇厚的杏花村忽然变得苦涩异常，他没有想到远在辽东竟然出了这种大事。
他更万万没有想到，辽东出了大事，身处漕运要地的天津卫瞬间被凸显出来。
这着实让自己难做，天下卫所一个样，都是崩坏到不能再崩坏。
他之所以任凭赵如祖胡作非为，目的很简单，就是维持眼下这种秩序和状态，若是卫所连自己的大本营天津卫，都不能做主的话？那还算什么天津卫？
而且赵如祖那边儿多一些进项，也可以多训练些家丁，多让手底下的弟兄吃一口饱饭。
流民作乱不可怕，就怕这些卫所的弟兄被逼急了，他们要是造反，那才是真的恐怖，他们手里可是拿刀的。
若是赵如祖倒了，那么天津卫接下来的日子就真的不好过了。
偌大个天津卫谁来帮自己分担责任呢？
“这就是时局啊，他逼着人不得不发生改变？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刘大庆吃了口奇美香肠，一样的味同嚼蜡，倒是球儿这家伙无忧无虑，吃的大腹便便，让刘大庆有几分老怀大慰的味道。
一顿饭吃完，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刘大庆对刘球儿说道：“你来安排一下，我要见见张雪年。”
刘球儿听父亲这样一说，疑惑不解道：“您要见见就是喽，您不是时常骑着匹老马去人家摊上喝羊汤吗？”
刘大庆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这傻子脑袋上，骂道：“浑货，我去摊上喝羊汤，那是做给弟兄们看的，他张雪年想在我的地界上做大事，不来见我，反而要我去拜见他吗？”
刘球儿没想到事情就这么成了，立刻喜笑颜开。
“爹，您请好吧，张东家那边儿估计早就想见您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