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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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薄雾氤氲,灯花闲起。

    河畔浅堤,烟柳拂水,灯珠散如千星,融融暖光入雾里,仿如时光幽卷阑珊,梦中看花,于虚幻徜徉~

    白祀出了客栈,走在热闹街上。

    雾纱舒卷,半遮含,她容貌清美,面若冷霜,行走之间,仿如广寒之雪纷落,无序之云悠悠,于雾阑隐隐中,透出一股子的清冷,让来往行人不自觉在偷看中与她保持了距离,殊不知,她的内心只是在跳跃着一个小女孩的惬意。

    白祀心里数着大致的步子,一路走走停停,顺着飘来的香味指引,在一个小摊吃了碗美味的焖肉面,填了肚子,然后继续扎进人群里游逛,买了最爱的果脯、果仁,还有图腾糕。

    因每年拜天节后途赶城方四地,点吹蜡烛,灯珠街她是路过好几次的,一直听闻这里的蟹黄烧麦是庞阿一绝,却一直没机会吃,是以闲下来就忍不住惦念。

    今天总算是有了一尝美味的机会。

    说起来,明天文雕烛燃烧第九日,平常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来接,现下他们能找得到自己么?反正她一个瞎子是不会主动去的,且如今正值灾期,也许他们并不会特意寻找,除非那有什么特殊意义。

    这就只有邀请她的庞阿城主知道了。

    打听清楚一绝的烧麦在哪,循着模糊的标志,来到一家酒楼灯笼阁,只点了烧卖,价钱还挺贵,而且量很少,一份只有六个。

    待端上来,闻着扑鼻而来的香味,迫不及待夹了一只,一口咬下去清香滑嫩,鲜美的蟹黄,饱满的猪肉馅,汤汁在舌尖来回翻滚,美味得直让她想吞掉舌头。

    几口吃完一个,夹了第二个,正要放进嘴里,忽然她感觉身体莫名一冷,恍惚中,似有一双冰寒的眸缓缓睁开,幽幽望来,遥远的天边,骤然一声巨响传来,猝不及防,打破了夜色平静,如空雷凭起,轰入城民耳际。

    沉睡了的熔岩,“咔嚓”睁开猩热的眼瞳,黑烟滚滚,一股一股冲入高空,夹着炙热火红的岩流、乱石飞屑,如地狱火鳞怒冲向云层,轰然喷炸开,漫天岩火四散飞射,犹如阎罗发狂的吐息,携着黑色的灼热混沌,覆灭向庞阿城!

    轰轰轰轰……

    惩罚的天火撞击在古老的城墙上,轰入墙内的一切辉煌,再一次疯狂蹂躏,建筑崩塌,乱石崩飞,大火熊熊燃起,如狰狞的地狱烈爪,无情将一切撕成废墟。

    酒楼之人俱都惊立,因位置坐于西北街角,不少人叫着呼啦贴到东窗边,朝北看,“火山又爆发了!”

    “幸亏城督有先见,迁的远啊,这次似乎威力更大了。”

    “我听说这都不是自然发生,而是因为一个叫容熵的贵人。”

    “这些贵人真是太恐怖了,害人更不浅,身上有一点动静,整个天竟然都跟着抖三抖,受苦的都是咱们老百姓。”

    “可不是嘛。”

    白祀雅间位置靠窗,她听着周围的言论,放下筷子望向窗外,因为这座火山,她这几天经历了种种事情,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看见”它发怒的样子,隔得很遥远,她本感受不到什么,山灰与岩浆也蔓延不到这里,可当漆暗的远方一片舞动的火光入目……,耳侧猝然有什么尖叫了一下,火光霎时化为鲜红,带着狰狞的锐利,残忍刺来!

    她下意识闭眼,黑暗淹没鲜红,一切又归于平静。

    等了好一会儿,待脑中红色完全没了痕迹,她才睁开眼,不敢再去望窗外,但也没了品尝美食的心情。

    揉了揉阵痛的眉心,叫来小二结账打包,穿过稍微拥挤的人众走出酒楼,数着来时的步数,回到客栈。

    进了门,她意识未觉,身体先动,第一时间走向放置行李的柜子,等摸索着握上把手,她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何事,手上顿了顿,将柜子慢慢拉开,倏然,一阵微凉扑打在面上,恰如乍然从暖室走出,拂来一丝清冷夜风,凉的醒神。

    扫了一眼柜内格间,行李还在,蜡烛仍在燃烧,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柜里不可能无端变冷,最后,她将目光定在最有可能的蜡烛上,手微颤着,一点点伸过去,指尖碰到烛柱——

    触手一阵冰凉涌来,刺入指腹,她条件反射缩了一下,然后直接握住蜡柱,仔细感受,这上面像被冻住了,凝了一层薄薄的霜,散发着淡淡寒气。

    白祀松开手,稍一思忖,便捋出了头绪,这寒意来得突然,但有迹可循,因为它是与火山爆发同时出现的,而火山又联系着容熵,此刻爆发,那就表示容熵有了什么动静。

    酒楼里当时一闪如幻对视上的眼睛,

    应该就是容熵了。

    照这么猜,他可能,变成冰人了…变成深寒世界的某个人了…

    “火……予我更多火……“正思考着可能性,蓦然,煌煌烛火无风而涨,少女心跟着猛跳了一下,正要确定是不是幻听,扑烁跳跃的火光里,再次响起模糊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她眯了眯眸子,凝神辨听,“火……予我更多火……”

    容熵?

    这……,不会是在向自己求助吧?

    还存在意识,是不是说明还未被完全取代?

    白祀摸了摸腰间鳞烛,有些犹豫,父亲的咆哮犹在耳边,她这把火一点,不仅仅是帮容熵,更会深深刺激取代容熵的冰人,还有可能来自庞阿城主的威胁,冰人也许还好说,城主要是过来找麻烦,或者直接找白家算毁城之仇,她如何能避免?那可是活了千多年的恐怖老王八,碾死自己家人轻而易举。

    身为继承人,她如今应该学会怎么权衡利益了,但她希望他能好起来。

    “司城督,我能相信你么?”盯着火苗,白祀低语一句,心中带着祈祷,关上柜门。

    司柏当然能让人相信,自从火山爆发,冰人有苏醒迹象,他便察觉到了容熵的位置,还在城郊簪梅山庄没移动过,他原想不慌不忙,没想到别人可不等他。

    庞阿五千年将至。

    这每一次的看似突然,却绝不会出现巧合,冥冥自有天意。

    既如此,鱼绡,就拿你这出头鸟先开刀吧……

    ……

    簪梅山庄地下室内,一番倾诉后,鱼绡感觉轻松了许多,这是她曾经的执念,她必须放下,再帮萧染哥哥报了仇,她与萧家就再无因果瓜葛,突破二阶弃血,做真正的鱼绡。

    召出玉剑,凝聚剑威,无形力场扩散开去,整个簪梅山庄轻微颤抖起来,剑士从来不好杀,哪怕是躺着被砍,要搅碎一个强者意识,也需要巨大的气力。

    夜空之上,乌云极速汇聚,眨眼化为一片阴沉,遮蔽昏昏百里,狂暴的灰云回旋卷涌,水汽翻腾如龙,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伴随滂沱雨汽,轰然化作利剑坠下!

    乌云乍破,灰暗天地间,一道灾厄裂痕遽然划开,一闪劈入山庄地底,山庄中事少,晚上不少正要休息的仆人只觉一阵惊悚从脚底窜上头顶,吓得瘫软在地,近的直接吐血昏厥。

    “大胆鱼绡,竟敢在本官辖地肆意杀人,汝可知罪!?”

    一声暴喝骤然如重锤袭来,强力锤在水色闪电之上,砰然破碎,化为水花漫天,四散如雨,最前的剑尖失去后势的支持,瞬间颓了威力,扎在男人眉心上,没入毫厘,停滞了分息,终溃散。

    鱼绡呆了呆,颈起青筋,俏脸暴怒,“谁!?”

    “本官司柏,姑娘没忘吧,萧老的下一任。”

    “你为何阻我!?”

    “本官乃城督,城池受难,而根源在此,本官没有理由阻止吗?”

    鱼绡咬了咬银牙,嗤笑,“司大人何必拿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当小女子是傻子不成?”

    司柏懒得跟这女人废话,“你杀龙城公子没问题,但本官要先将他身上寒气驱除,剩下的恩怨,本官不屑于管,更没那时间。”

    鱼绡哪能随便同意,让容熵变成冰人不止是为了泄愤,更是为了引万象乱,在突破三弃后,开展她的另一个计划。

    庞阿将临五千年,它是世上唯一未易过主,且保存下来的古城,因此气运未被打扰,完美沉淀了五千年,即将孕育出火种,剑士大多皆知,若能将火种引入玉剑上的星列之纹,可越过七锁,窥见苍天之语,破解宿命根源,那是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为了今天,她已经筹备许久,容熵寒气源自于她,“冰人蜕成人类后不能再化野兽,若强化野兽注定会迎来死亡”这一宿命,是她夺种计划中的重要一步,虽有预备之策,但她怎能因为别人一句话,就被打乱计划?

    “司大人口气好狂,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寒气是剑士顽疾,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是驱除?当个小城督能耍耍官威就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

    司柏倒是没想到印象里娇如莬丝,柔如烟雨的女人发起火来口气这么冲,讲不得道理,那就只能用实际行动了。

    一般剑士交锋,很少以真身面对面,只以意识凭依世界跳跃,一念百里。

    虽说修炼都为逃脱大世界影响,但,剑界终究源于万物,遂也能沟通万物的风雨雷电、山河丛林等等,取得某种联系,以意识附于其上,交感共通,达成遥远距离的穿越。

    一弃脱俗,二弃超凡,三弃呼风雨,四弃撼天地,五弃阅五行,六弃揽人间,七弃自由天,七弃也是生命真正的自由。

    以他四弃之力,勉强能穿越千里,说勉强,是因为他的四弃有些虚,他只是利用体内寒气层层冻结了第四条、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枷锁,遮蔽了大世界对自身的束缚,但他也只能止步四弃,他没有失望,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还能叫司柏,也因为消耗了巨量寒气,这些年他才能做个相对正常的人。

    遗憾的是,儿时的丫头终究对他印象淡了。

    簪梅山庄寒气浓重,念头一过,意识一阵恍惚,再睁开眼,眼前变成了一处四壁冰封的地下室,缭绕寒雾里,一尊修影宛如自仙山而来,于絪缊中飘然浮出。

    他皮肤冷白如瓷,眉含慵懒,一身黄羽鹓纹服,头顶七珠冠,气如绕水华,仪姿尊美,宛如皓星临世而来,俊美清斯,威昂夺人。

    司柏目光随意扫过冰床上的男人,即没了兴趣,然后施施然走来。

    鱼绡手中剑下意识紧了紧,这人仍如记忆中没变,一张薄唇如线,眸如深林,沉凝莫测,即使她是如今实力,仍然看不透他,每一步靠近,都像走向一座大山。

    男子低垂下眸,注视着面前娇小的绿衣女子,背负双手,睥睨的目光似有若无,“鱼小姐,本官是不是该道一句,好久不见?”

    声音轻然响起,泛着如丝冷意,仿佛一座静谧谷底忽被什么打扰,卷起一层尘雾寒流,刮过身侧,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小女子当不起这位大人寒暄。”鱼绡剪水凝刀,并不准备客气,她挑衅仰首,一头来不及理的青丝滑下,垂落着倔强,嘴里一字一顿给他答案,“想要救容熵,做梦。”

    “虽遥遥远兮,无阻其野,这看得清楚啊,总是心急,怎知时间还早?”司柏也不气,只是口出淡淡,讽刺一句莫名。

    仿佛秘密被戳破,鱼绡心脏猝然一紧,这是…在说自己心太迫切?

    “本官话至于此,接下来,请赐教吧。”

    “等等。”鱼绡眼神闪了几下,抬手叫停,这一次,她凝眸认真看向男人,也这才发现,从来时起他的周身就一直被寒雾缠绕,但他脸上却无半分忌惮与恐惧,仿佛如鱼入水。

    她不禁回味他最初的通告,他说要给容熵驱除寒气。

    若是他身不在此,她会猜测他会使用某种手段,就像白祀使用蜡烛,但他来了,且身安然,表情平淡。

    莫非,……他有没有可能是葬雪族的?可他眼角并没有那个独特的银色伤痕。

    她和葬雪族是交过手的。

    她曾因破二弃而生心魔,几乎变成冰人,葬雪族来人收她,她侥幸惨胜,并看见了那个传说中只有冰人临死前才能见到的伤痕,残存的本能驱使她夺了一缕那伤痕里的残力,逐渐恢复了灵智,她没死,却也被寒气所化的双头巨鸿鸟啄穿了肚子,弥留时被拉入那个世界,那时的她全身冰冷,感情一点点消失,灵魂变轻,仿佛是在获得拯救……,游离虚幻中,若非巧遇胧青眠,她怕早变成了那只该死的鸟,永远游荡在那荒冷的白色地狱。

    “女人,有什么速讲,本官很忙,没时间跟你耗。”见鱼绡叫了停,却又擅自出神,司柏故作不耐皱眉,出声提醒,语气饱含对退缩者的不屑,手中却华光流转,悠然召出玉剑,指尖轻抚无序星列之纹,静等她发言。

    但其实他真的很忙,火山又爆发了,他就必须去处理一些灾难损毁伤亡问题,他的官位可不只是用来显摆的,且那三公主殿下也来庞阿凑起了热闹,他总要花些时间去应付、招待。

    “你为何不惧寒气?是不是葬雪族人?”

    司柏闻言眯了她一眼,“彼此彼此,本官同样好奇,容熵怎么还在这没被收去。”

    那当然是她模仿了葬雪人的气息。

    “若你的答案让我接受,我不介意将容熵交给你。”鱼绡避答,但提出一个试探性的条件,给他台阶下。

    “你太弱,没资格和本官谈。”司柏睨了她一眼,嘴上毫不留情的鄙视。

    鱼绡:“……”她紧攥了攥剑柄,深吐一口气,这些年打打杀杀,她还从没像今天这样感觉被羞辱,女子幽幽抬眼,始终蕴着一团水气的迷人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晦暗,流眄横波,卷入瞳孔黑色漩涡……

    湿风拂来,缠绵利刃,剑啸水吟,若龙吞水,寒雾与容熵默然消失在眼前,一滴一滴水珠凝结,晶莹如幻,仿如鲛人滴泪,自她脚下缓缓上升,似有万水从无形处卷来,狂吟怒卷,波颤轻鸣。

    “既如此,就战吧。”剑尖滴下一珠湿意,鱼绡郑重宣战,随着她娇糯坚定的尾音消失,那一袭绿影也在幽幽变清,转瞬没了痕迹……

    司柏眸光一凝,下一息,他一个侧转,旋臂一挥,一汪剑芒泼云流泻,剑向左侧斜斩而去,挥洒出漫漫肆意!

    铛!!!

    铛铛铛铛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