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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觉衣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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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

    对于恨应该做到遗忘,对于爱应该纪念,对于已经发生且无法挽回的事情应该说服自己心甘情愿,明白无所不能的自己对于光怪陆离的世事也许无能为力。

    从警局走出来时,已是黄昏。

    淡淡的夕阳经过对面玻璃幕墙的折射,使行人拖着淡淡的影子。

    我脚步犹豫,淡淡影子随在身后,自觉似只幽灵。

    突地,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重物坠地,连带无数碎裂的尖锐声响。迎面而来的行人盯着我背后的方向发出尖叫。

    我霍然回头。

    警局三楼拘留室的玻璃破了个大洞,在楼层前面的空地上,一地的碎玻璃,扎眼的血花,那个人静静伏在所有的上面,身上一袭整齐的灰色套装一点点的变成灰紫。

    我想向她走去,才一动步,楼内奔出数个警员将现场团团围住,有两个小心的将她翻了过来。

    借着夕阳的余光,我看得很清楚。

    粘着血的苍白而秀丽的脸很镇定,瞳孔直直的盯着远方,唇失去了血色,脱水的鱼一般翕合着,看上去有点痛苦,让人看着难过。但这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眼神渐渐的涣散,对不上焦,然后嘴合上,居然最后是一个微微的笑。

    那个淡然又似有点得意的笑一直留在她脸上,我看了很久,直到救护车来到,她被抬上车去。

    她一直是任性而得意的,直到最后一刻依然如是。

    我在行人渐少的长街上往侦探社的方向走,城市华灯初上,地上的影子愈显沉重。

    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的答案,有的,只不过是当时的选择而已。

    假如黄云希不是那么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不会拨通那个电话,也不会发生这许多事情;假如黄牧星不是作出了偏颇的决定,不会刺激到黄夫人采取极端手段;假如黄夫人不是所托非人,反被威胁,最后牵连的人也许不会这么多。

    然后这个世上最缺乏的机会就是“假如”,恰恰好每个人都在关键时刻作出了极端的选择,从而使事情进入了一个死循环,终于把所有的人都牵连其中,最终无一幸免。

    走到侦探社门口,才发觉自己没有带钥匙,这是极其罕有的低级错误,敲门的时候,很有些茫然。

    幸好门很快就打开了。眼前光芒大盛,随即眼前一黑,被拥入一个温暖且颇有骨感的怀抱之中,背脊被拍得“哐哐”响,鼻端是热情洋溢的雅诗兰黛的欢沁汹涌而来。

    “哈,顾倾城你居然还没有死啊!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伴随着如此热烈的旁白说明,使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落入蓄意谋杀者之手。

    加上对方一头浓密髦发更填补了除胸膛外的所有空间,令到我有窒息的嫌疑。用力一挣,要脱出对方热情的怀抱,竟是被对方勒得肩部隐隐生痛。

    “该死!”我大声诅咒:“安娜你是要跟我相扑吗?要就一对一正面来,趁人不备算什么好汉!”

    “你都没看到我,居然还认得?蒙的吧!”安娜放开我,讪讪的:“知道你眼睛瞎了,特地来看你有没后遗症。”

    这个损友永远不会说出好听的话来,不过本人伟大的自我调节系统已经进化到随时把她的恶言翻译成发自肺腑的关心之言。

    我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变了,连香水都换了,就是一张狗嘴没变,还是那么臭。”

    “香水?”安娜道:“那是送你的,谁知半路打翻了,洒了我一身。”

    “幸亏!”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这款甜蜜蜜,百花齐放的给我,洒在身上我怕给蜜蜂追。

    “你最近时运低,这款可以帮到你。”安娜理直气壮。

    “其实这款很可爱,还可以提升桃花运!”旁边凑过来一张欠揍的娃娃脸,一脸谄媚的笑,正是欧阳晴川。

    看见这一对活宝,想起上次追查寄生物时,这两人不告而别私奔而去,现在却又趁我最狼狈时忽然出现,真令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当下我沉下脸,也不瞧他们,自己噔噔噔走进屋内。

    “苏眉!”我扬声叫:“我们不是打烊了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闲杂人等在这里?”

    “你说谁是闲杂人等?”安娜抱臂冷笑。

    晴川瞄瞄她,又瞄瞄我,忽地伸出一根手指:“苏眉在那里!”他指着对街的兰柏侦探社。

    开什么玩笑!

    真是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

    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多年老友无法抵挡荷尔蒙的召唤,撇下我这迷途知返的主人,投奔敌国去了。最孰不可忍的是,她竟然深逆吾心的留下这两只活宝来招呼我……

    “一齐过去吧。”晴川说。

    “恕不奉陪。”我没好气。打量着屋内一切,不过是消失了个多月,竟就弄得狗窝一般,不会是睹物思人,将气撒在这上头吧。

    “为你准备了欢迎活动喔。”晴川继续诱惑我。

    “不客气。”我冷冷道。丧权辱国是怎样来的?就是一开始贪了好处,给吃着上,渐渐被腐蚀,直至无法抵抗。

    “算了,不必管她。”安娜示意晴川跟她离开,“虽然她目前还是很重要,但很快就不是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苏眉还没有告诉你?”安娜笑得很开心:“你的倾城侦探社将会跟兰柏侦探社合并,你们办公的地方会搬到对面去,苏眉说对面那间通爽得多。”

    被雷劈到了,我呆在当地,作不得声。

    “还有。”安娜笑吟吟的:“苏眉还特邀我担任贵侦探社的法律顾问。”

    我知道,某人知道我难过的时候会难以自拔,所以总会准备好一些突兀的心灵治疗药。

    但不得不承认,本次药剂效力过猛,我难以消受。

    安娜的“好消息”令到我几乎当场吐血。

    但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审时度势,一个人跟全世界对抗可以,但千万不要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卖弄原则。

    因为很多时候,你会发觉他们比全世界还重要。

    那晚我不但过了对家,承认了事实,还喝得烂醉。

    醉眼之中,竟然觉得这间确然比原来那间更好。

    如苏眉所说,从此我们扩大了空间,增加了人手,扩大了经营范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超一流的侦探社作准备。

    我不住点头,最后头一歪,挨住磨砂玻璃内墙滑下半身。睡倒之前一直在想:这样刻意低调实质张扬的装修风格,不会是安娜的主意吧?

    苏眉给我新的环境,新的合作伙伴,新的委托。

    如果我再对过去恋恋不舍就太过分了。

    开始积极的投入新生活当中。

    人就是在遭受不断的打击之后日益强壮的,我觉得自己适应得很好。

    直到无意中看到那个报道。

    关于某知名医学教授的论文涉嫌虚假数据的报道。

    其中有这么一段小字:“对于该论文中所采用的医学数据,医学权威们认为有弄虚作假的嫌疑。从未发现的新血型以及抗体,可能引起全球瘟疫的危险病毒源,对医学界是一个重大的发现,然而却因为研究个体的消失而无法证实。这究竟是人类的悲哀呢,还是科学的悲哀?”

    这篇报道关于那种危险病毒源引起的病况跟我所蒙受的实在太相似了!

    随后,那位医学教授不堪忍受舆论压力,宣告这篇论文并非出自他手,而是出自已故著名传染学权威某医师之手。他受老友临终所托,将此文公诸于世。

    医师的名字令我无法忽视,这正是当日主持解剖黄云希尸体的医师。

    我登门造访这位倒霉的医学教授。

    知道我的来意时,他变成惊弓之鸟,只一力推托这篇论文除了假他之手进行发表外,与他本人无关。

    有些人在面对无法克服的压力时,会将自己的原则感情立场统统抛弃,这位教授无疑也属于这一种。

    我尽量温和的说:“论文里面指出可能发生的病例曾经发生在我身上,得到那种珍贵血清治疗而活命的人是我,我想我有权知道真相。”

    “喔?”教授惊愕的瞪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忽然间气愤起来:“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事!”他怒目视我:“你们害惨了我们!”

    拜访完有点神经质的教授,我登上了“蓝色子弹”列车,一直找到当日我登上列车的那节车厢。我戴上薄薄的橡胶手套,小心的沿着车门的金属扶手摸索。终于让我找到那个尖锐的突起,手套被刮了一下,登时破了个洞。大概是扶手出厂时就带上的瑕疵,不过凸起半厘米左右,锋利如刀尖。细细看来,尖端稍微带点黑色,表层电镀的颜色已经褪去,上面不知剐过多少东西。

    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当日就是靠在这里,让这个东西刺了一下吧。之前黄云希一定也经过这节车厢,同样的被刺伤,他身体里的血液通过这个东西传播进我体内。他是来自二十年后的未来人,他的血液是当今未曾发现的新型血,血里的抗体也是现代人不具备的。原本是进化优异的免疫系统,进入我的体内却如狼入羊群,轻松肆意的侵入了血液细胞,势无可挡。

    当日云希如若不出面救我,我是死定了,现今科学根本没可能即场研制出来自未来的细胞侵害。他所救我的血清,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身上的血提炼出来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救我呢?我于他来说,一直都只有破坏没有建设。真是一个难以勘破的难题。

    直到我找到那家给云希提炼血清的科学实验室,难题才得到解决。

    实验室的主人是个矮矮胖胖的长得好似土拨鼠的年轻人,脸上带着终年不见阳光的灰白,谈及云希的时候,语气很明显有着浓重的不甘和淡淡的嫉妒。

    “他用枪威胁我!”他生气的说:“而且现在还没有付钱!”

    “喔,我代他道歉!”我给他一叠钞票。

    “你是他女朋友?”对方那种嫉妒更明显了。

    我摇摇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要救的人就是你?”他惊叫起来:“不可能!那小子说他要救的是他心爱的人的老妈!”忽然突发奇想,“难道你去韩国整过容了?”

    “……”我站起来,“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等一下!”那家伙在背后喊住我:“那小子怎样了?我可不希望他给我惹上什么麻烦。”

    “你放心!”我往外走,淡淡说:“他永远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他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一直往外走。

    发现两旁的街道很熟悉,很容易就找到了当日暂时栖身的小旅馆,还有那家小小的地下酒吧。

    我走进去,今天的电影放的是“情归巴黎”。一套不算很烂俗的爱情片。

    坐下来,对老板说:“来一杯‘晴止星沉’。”

    “什么?”老板一愣,忽然认出是我,眯眯眼睛笑了。

    将饮料送上来时,他问我:“那天被抓的男孩子怎样了?”

    我有点不耐,为什么每个人都跟我打听他怎样了,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老板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他不是坏人。”

    是,他不是坏人。只有我是。

    喝了一口饮料,几乎吐出来:“老板,味道不对!”

    “哎哟,忘了具体配方啦,那么久的事情。”老板笑呵呵的说:“我再给你调一杯。”

    “算了。”我又喝了一口,“其实现在这种味道也还不错。”

    “真的吗?”老板兴奋的说:“可以放到餐饮牌上作为新品种推出吗?”

    “换个比较容易记的名字吧。”我客观的说。

    “也是,那么稀奇古怪的名字谁知道!”

    不过,话也不是那样说。说不定,二十年后,这杯饮料会因为它的预言作用被载入饮料史册。

    整个下午,我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着老电影,一边发呆。

    片子接近尾声,男主角对女主角说:“送你回家?”

    优雅自信的女主角嫣然一笑:“我坐飞机回家。”

    呵,云希云希,你坐什么回家?

    仰头将微苦带酸的饮料一饮而尽。

    什么心爱的人的妈!云希,开什么玩笑!

    走到街上,落日将影子拖得很长,每个人的背影无形带了点疲惫,那种从骨子散发出来的倦意,很容易令人妥协。

    我慢慢的想:其实晴止也算是个好名字。

    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或许会给她起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