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伊人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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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摸半月之前，羽香在姑苏城有名的靳家鱼铺用膳时她就看出来，靳家这个松鼠鱼越来瞧不上她了，换言之她那年纪轻轻的姨父和她兄长若是陪她一道来，靳家掌柜靳三姐才能称得上对松鼠鱼尽心。羽香取季花鱼肚皮上的一块肉放入口中，又塞了口温吞米饭，一发觉得没有姨父和兄长的日子也没有办法欣欣然，悠悠然。她姨父倒好，但其实她熊掌对她愈发的严格，所以与他们一道时，不如意之事一件一件，也使她很头疼。但以他二人的色相，不，是名声，对，以他二人的名声，吃什么喝什么玩儿什么看什么，都不需要忧虑，哪怕今日忘揣银子，她也可以飘飘然的捧着个肚皮回家见娘。想到此处，她就更盼着姨父的可以快些从昌瑞山赶回来看她。想到此处，她往桌上丢了铜板，提了伞，要往家去。这样出神，她自然也未听见隔壁桌案上两个清秀男子一首又一首的为她诵诗。
姑苏城里已经入暮，此刻正落着一场无痕雨，枕河人家都沿水掌灯，红彤彤的灯笼让油伞下的羽香有些沉思。她家在姑苏有个不小的宅子，宅内以走廊、洞门、石山、花木、水带相连，视野扩拓，却也别有洞天。人人皆道，由北边而来的刘家有的是朝内关系，更有的是银钱，除了清高些，不与外人相交，其余都好。每年她过生辰，姑苏城内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都卯足了力气折腾。为了讨她那四位长辈的欢心，大到船只，小到菜碟儿，她什么贺礼都收到过。但她爹娘却并未着急帮她择一门婚事嫁出去。
耽搁到桃李年华这个时候，作为女儿，尤其还是个受宠的女儿，理应自己动手操办起来，但她竟然也并不心急。倒是有一回，她姨父赞她性子好，她姨母就接了句不如将她送到京城去，让与她姨夫和兄长结交甚密的十三爷见一见，或许能看在他兄长的面子上，去做个侧福晋当一当。她一连数天心情大好。但是，过了这几日，她有所顿悟，思及这些皇子各个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来都是顶难伺候的纨绔子弟，眼前最不缺少的就是女子，尤其是漂亮女子。于是，她觉得自己前几日美梦做得太多，遂数日愉悦迎刃化解，心中思及自己很有可能要身嫁异乡，还不能做正室，来日每每都是需要看人眼色的，因此怎一个愁闷了得。临了，正遇见薛家公子的小厮送帖邀她共去李家公子的寿宴，羽香心中烦闷，自然不吝展现自己的厌恶，大叫着“天生我地养我，父母亲人栽培我，我理应感激，你们这样左邀右请，叫我拿什么去感激”令薛家小厮十分胆怯，夹着尾巴就跑走了。
这话被侍女学给她姨夫扶希的时候，一并还有一个流言，则是这个小姐性格暴躁，故此才一直未能嫁出去。扶希只是笑了笑，道了句：“似有若无的机缘中，自有天意，无需理会。”可惜，他却不知道，那日羽香这个戏做得太逼真，一下就“暴躁”到远近都知晓了。
不过，有了心事，人世便迢迢无穷尽。所以，羽香自己从未察觉别人异样的眼光。
跟着扶希上船前，侍女传她说她兄长袁仲衍赶回来了，叫她去西园姨父姨母的院子中见他。园子东南多山石，西北多水泊，姨父身子惧阴寒，她兄长又不常回来，所以每次回来就借宿在东园。
西园内，没水桥曲折盘旋在水泊之上，目及岸边植着一丛丛香雪兰。香气幽幽浮在灌木湖泊上头，连雨滴溅起的涟漪下面都偶有锦鱼顽皮的打个挺儿，闻闻香。
由见快雪堂前立了两株芭蕉，廊庑中的灯都亮着。她东行西折，穿过暗香疏影，入得屋中而去。屋内上座坐的扶希，底下位次都是空的，隐约听得后面内室有咳喘声，紧接着，她兄长果然就走了出来。羽香慨然一叹，朗声道：“姨夫安好，兄长安好。兄长难道惹了风寒？好端端怎么咳嗽起来。”
此处花厅内静得厉害，能闻窗外滴雨声。上座的扶希淡淡应了声“你兄长没事”。他冲羽香招招手，羽香就走到离他最近的位次，探身坐了下来。扶希今日缘何沉默，此事说来话长。
他这个人，不仅按市井人的说法，来头挺大，其实，他本身来头确实挺大。
他和袁仲衍无论是从前还是现下都足以称得上是胤祥的挚交，二人无异于胤祥的左膀右臂，袁仲衍随侍胤祥左右，扶希则浪荡四方，到处结交。一个明，一个暗，胤祥坐镇京中，自然要有些可以在市井里为他打探消息的门客。扶希这个脾性，身为他的挚交好友，责无旁贷，被他选定。但扶希也做过缺德事，譬如借势做起了袁仲衍的姨夫这件事。但摒弃这一件事情不提，他实是个善心人，是以，即便他变成了袁仲衍和胤祥的长辈，但那兄弟二人终究还是没太责备他。
扶希并不是纨绔子弟，他能在姑苏住上这样的园子，实在是托袁仲衍姨母的福气。这时候，他遥望天上的月轮，瞥了眼羽香道：“从前袁御使带你避隐姑苏，名面上不曾同你解释过，你却应当懂得一二，一切都是因为他伺机参奏噶礼，险些被噶礼的密探探得消息。”皱眉道：“如今你看着日子分明一片荣景，但时势却呈崩毁之势。”又道：“你兄长从京城回来看看，途中却遇见人暗中跟踪，我们这些长辈左思右想，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能保你平稳，便是留在十三皇子身边。”
羽香一怔，道：“长辈们的抉择香儿本不应有异议，但我并不知晓京中的规矩，而且……”
袁仲衍撤去脸上的深沉，道：“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尚未成亲，就在姑苏城里早烙下个厉害婆娘的格局，只怕这里再没人敢赢取你做主母，你还是跟着我们去见一见十三爷，若他能把你留在身边，你也算是不愁吃穿嘛。”他似笑非笑，摸出个钱袋子在手上掂量：“这是十三爷的喜好，有你姨夫和我替你操持，你难道还不能讨十三爷的欢心么？你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应当会替自己的前途谋划了。”
羽香干笑着双手捧过来，真诚道：“我有一事，总得派两个侍女吧？”
扶希全无宠溺地将袋子扔到羽香手里，脸上仍含着方才那个笑容，道：“你此去是为了侍候十三爷的，带什么侍女？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做了侧福晋，还愁没有侍女么？”顿了顿，忽想起什么似的，“明日一早的船，一会儿叫你的侍女帮你收拾收拾。”
听到此处，羽香打了个哆嗦，苦着脸道：“月夜风高，姨夫，羽儿还有一事……”
扶希笑了一声，懒懒看她一眼，道：“你讲。”
羽香清脆些的声音道：“靳家鱼铺的鱼不好吃了，你和兄长若是今晚要吃，就不要去了。”
扶希绷着笑脸，点点头，站起身来，晃晃悠悠，搭上袁仲衍的肩，朝内室溜达，独留羽香一个人坐在厅里发她的怔。待到阴影中，他们二人才哧哧笑起来。
在约摸半月之前，羽香在姑苏城有名的靳家鱼铺用膳时她就看出来，靳家这个松鼠鱼越来瞧不上她了，换言之她那年纪轻轻的姨父和她兄长若是陪她一道来，靳家掌柜靳三姐才能称得上对松鼠鱼尽心。羽香取季花鱼肚皮上的一块肉放入口中，又塞了口温吞米饭，一发觉得没有姨父和兄长的日子也没有办法欣欣然，悠悠然。她姨父倒好，但其实她熊掌对她愈发的严格，所以与他们一道时，不如意之事一件一件，也使她很头疼。但以他二人的色相，不，是名声，对，以他二人的名声，吃什么喝什么玩儿什么看什么，都不需要忧虑，哪怕今日忘揣银子，她也可以飘飘然的捧着个肚皮回家见娘。想到此处，她就更盼着姨父的可以快些从昌瑞山赶回来看她。想到此处，她往桌上丢了铜板，提了伞，要往家去。这样出神，她自然也未听见隔壁桌案上两个清秀男子一首又一首的为她诵诗。
姑苏城里已经入暮，此刻正落着一场无痕雨，枕河人家都沿水掌灯，红彤彤的灯笼让油伞下的羽香有些沉思。她家在姑苏有个不小的宅子，宅内以走廊、洞门、石山、花木、水带相连，视野扩拓，却也别有洞天。人人皆道，由北边而来的刘家有的是朝内关系，更有的是银钱，除了清高些，不与外人相交，其余都好。每年她过生辰，姑苏城内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都卯足了力气折腾。为了讨她那四位长辈的欢心，大到船只，小到菜碟儿，她什么贺礼都收到过。但她爹娘却并未着急帮她择一门婚事嫁出去。
耽搁到桃李年华这个时候，作为女儿，尤其还是个受宠的女儿，理应自己动手操办起来，但她竟然也并不心急。倒是有一回，她姨父赞她性子好，她姨母就接了句不如将她送到京城去，让与她姨夫和兄长结交甚密的十三爷见一见，或许能看在他兄长的面子上，去做个侧福晋当一当。她一连数天心情大好。但是，过了这几日，她有所顿悟，思及这些皇子各个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来都是顶难伺候的纨绔子弟，眼前最不缺少的就是女子，尤其是漂亮女子。于是，她觉得自己前几日美梦做得太多，遂数日愉悦迎刃化解，心中思及自己很有可能要身嫁异乡，还不能做正室，来日每每都是需要看人眼色的，因此怎一个愁闷了得。临了，正遇见薛家公子的小厮送帖邀她共去李家公子的寿宴，羽香心中烦闷，自然不吝展现自己的厌恶，大叫着“天生我地养我，父母亲人栽培我，我理应感激，你们这样左邀右请，叫我拿什么去感激”令薛家小厮十分胆怯，夹着尾巴就跑走了。
这话被侍女学给她姨夫扶希的时候，一并还有一个流言，则是这个小姐性格暴躁，故此才一直未能嫁出去。扶希只是笑了笑，道了句：“似有若无的机缘中，自有天意，无需理会。”可惜，他却不知道，那日羽香这个戏做得太逼真，一下就“暴躁”到远近都知晓了。
不过，有了心事，人世便迢迢无穷尽。所以，羽香自己从未察觉别人异样的眼光。
跟着扶希上船前，侍女传她说她兄长袁仲衍赶回来了，叫她去西园姨父姨母的院子中见他。园子东南多山石，西北多水泊，姨父身子惧阴寒，她兄长又不常回来，所以每次回来就借宿在东园。
西园内，没水桥曲折盘旋在水泊之上，目及岸边植着一丛丛香雪兰。香气幽幽浮在灌木湖泊上头，连雨滴溅起的涟漪下面都偶有锦鱼顽皮的打个挺儿，闻闻香。
由见快雪堂前立了两株芭蕉，廊庑中的灯都亮着。她东行西折，穿过暗香疏影，入得屋中而去。屋内上座坐的扶希，底下位次都是空的，隐约听得后面内室有咳喘声，紧接着，她兄长果然就走了出来。羽香慨然一叹，朗声道：“姨夫安好，兄长安好。兄长难道惹了风寒？好端端怎么咳嗽起来。”
此处花厅内静得厉害，能闻窗外滴雨声。上座的扶希淡淡应了声“你兄长没事”。他冲羽香招招手，羽香就走到离他最近的位次，探身坐了下来。扶希今日缘何沉默，此事说来话长。
他这个人，不仅按市井人的说法，来头挺大，其实，他本身来头确实挺大。
他和袁仲衍无论是从前还是现下都足以称得上是胤祥的挚交，二人无异于胤祥的左膀右臂，袁仲衍随侍胤祥左右，扶希则浪荡四方，到处结交。一个明，一个暗，胤祥坐镇京中，自然要有些可以在市井里为他打探消息的门客。扶希这个脾性，身为他的挚交好友，责无旁贷，被他选定。但扶希也做过缺德事，譬如借势做起了袁仲衍的姨夫这件事。但摒弃这一件事情不提，他实是个善心人，是以，即便他变成了袁仲衍和胤祥的长辈，但那兄弟二人终究还是没太责备他。
扶希并不是纨绔子弟，他能在姑苏住上这样的园子，实在是托袁仲衍姨母的福气。这时候，他遥望天上的月轮，瞥了眼羽香道：“从前袁御使带你避隐姑苏，名面上不曾同你解释过，你却应当懂得一二，一切都是因为他伺机参奏噶礼，险些被噶礼的密探探得消息。”皱眉道：“如今你看着日子分明一片荣景，但时势却呈崩毁之势。”又道：“你兄长从京城回来看看，途中却遇见人暗中跟踪，我们这些长辈左思右想，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能保你平稳，便是留在十三皇子身边。”
羽香一怔，道：“长辈们的抉择香儿本不应有异议，但我并不知晓京中的规矩，而且……”
袁仲衍撤去脸上的深沉，道：“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尚未成亲，就在姑苏城里早烙下个厉害婆娘的格局，只怕这里再没人敢赢取你做主母，你还是跟着我们去见一见十三爷，若他能把你留在身边，你也算是不愁吃穿嘛。”他似笑非笑，摸出个钱袋子在手上掂量：“这是十三爷的喜好，有你姨夫和我替你操持，你难道还不能讨十三爷的欢心么？你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应当会替自己的前途谋划了。”
羽香干笑着双手捧过来，真诚道：“我有一事，总得派两个侍女吧？”
扶希全无宠溺地将袋子扔到羽香手里，脸上仍含着方才那个笑容，道：“你此去是为了侍候十三爷的，带什么侍女？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做了侧福晋，还愁没有侍女么？”顿了顿，忽想起什么似的，“明日一早的船，一会儿叫你的侍女帮你收拾收拾。”
听到此处，羽香打了个哆嗦，苦着脸道：“月夜风高，姨夫，羽儿还有一事……”
扶希笑了一声，懒懒看她一眼，道：“你讲。”
羽香清脆些的声音道：“靳家鱼铺的鱼不好吃了，你和兄长若是今晚要吃，就不要去了。”
扶希绷着笑脸，点点头，站起身来，晃晃悠悠，搭上袁仲衍的肩，朝内室溜达，独留羽香一个人坐在厅里发她的怔。待到阴影中，他们二人才哧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