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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月下,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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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西方龙族皇室的先祖,历经虚空之战、人龙之战的元老——代旭,他老人家在我即将正式即位的前一天夜晚找到了我。”

    “具体说了什么我谁也不能告诉,总而言之,他威胁我不要登基大位,并且他给我指明了一条道路——离开西方,跨过那条大裂谷,去往神州。”

    “居然是这样……”

    但唐云曦想不明白,如果这位先祖不想让代天浩即位,为什么不早点出手阻拦,非要等到最后一刻逼迫他让出位置呢?

    唐云曦向代天浩提出了这个问题。

    “天辰虽然不愿意担责任,但不代表他不在乎皇室和家族的一切。”

    “在他眼中那个皇位是我还是他来坐都一样,但我绝不能不辞而别,把那位置空着,让皇室在全体西方龙族面前蒙羞——我的弟弟骨子里还是一个典型的西方龙族,皇室荣誉、家族尊严高于一切。”

    “所以他前几天到这里时发了疯找你比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唐云曦想起了那天代天浩两人在云川的那一场战斗,实在是让人惊心动魄。

    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在以命相搏,要置对方于死地。

    “天辰更多是气不过吧……我一声不吭的走了,把一堆烂摊子扔给他处理,就像父亲一样……”代天浩的语气中带有愧疚。

    “人都言长兄如父,天辰自小认我这个哥哥,我却实实在在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代天浩此刻倒是坦诚无比,仰起头来,将一旁的酒一饮而尽。

    “这些年,他接过了本该由我挑的担子,干起了他最不喜欢做的事情……”

    “云曦你该比我更明白,你们都是一族的领导者,你应该更能与天辰共情。”

    两人头顶的空中,一团黑雾渐渐汇聚靠拢,隐隐有蔽月之势。

    “是……”唐云曦也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当领导者,怎么可能容易呢?”

    “我这样逃了,让皇室蒙羞。作为皇室明面上的嫡长子,千百年来血脉至纯之人,天辰对我心中自有不解、气愤、甚至一丝怨恨。”

    “我都能理解——正如他那日说的一样,他曾经败给我,于他而言,皇室年轻一代的最强者曾经输给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独生子、叛族者,他怎么能轻易接受呢?”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天辰的意志,他为了再次与我一战,居然还去收伏了帝阳。”

    “是那金色的火焰?”唐云曦回想着代天辰之前使用的招式手段,“我从没见过那么纯粹的火元素。”

    “真是可怕……”唐云曦心有余悸,如果自己是代天辰的对手,那自己有什么倚仗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呢?

    其实这些日子天屿之上有许多人都在讨论着代天浩与代天辰的那一战,毕竟天屿多年来已经没有明面上产生过这样规模的“战斗”了,而且交战的双方还是两个外来者。

    “天辰……说实话,的确很强,一般的二次觉醒二阶者根本达不到他如今的水平。”唐云曦评价道。“那日就算没有叶芷若帮助,我感觉他也能稳稳拿下江临。”

    “厉害吧,而且这还不是他的全部实力。”代天浩这时不知怎么还表现出了一丝得意。

    “难道那天他还有保留?”唐云曦几乎脱口而出。

    “嗯,西方皇室为历代龙皇提供两把武器——自上古之时传承而来的神器,龙皇双剑塔利恩与奥菲尔。”代天浩说着还拿出了自己的裁星长剑。

    “这把剑的威力云曦你应该见过了。”代天浩将手中的裁星晃了晃。

    “它本名为德卡芬,也是西方皇室长期供养的一把宝剑——其意为审判与裁决。”

    “不过后来我来到神州后为了入乡随俗,把这拗口的名字改了,为它取名裁星。”

    “说偏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把剑与龙皇双剑相比……”

    代天浩举起裁星,那金色的剑身在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寒光。

    “犹如孤星之微光比那空中皓月。”

    “这一次他远跨重洋,抱着有死无生之心前来,为了传承没有带上龙皇双剑……”代天浩握着裁星站了起来。

    “不只是他有遗憾,我也一样。”

    代天浩在月下举剑,突然他一剑斩出,凌厉的剑气直冲头顶的夜空,自下而上观看,犹如一道流星倒冲至天际。

    原本空中逐渐聚拢的黑雾被这一剑斩开,夜幕再度展开,露出那无瑕的月光与相映其间的繁星。

    这在旁人看来堪称天人的一剑,却只是代天浩随手的一击罢了。

    代天浩归位坐下。

    “我也想与全盛状态下的他一战。”

    不过说完这话后,代天浩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算了,如果下次与那种状态下的他战斗,想必也是发生了一些我们都不情愿看到的事情……”

    “嗯……还远没讲完……”

    代天浩再次喝下一杯酒。

    “对……我离开了西方,独自一人行过了隔绝西方与神州的那道裂谷……”

    “我在那里几乎是要丢了性命。”代天浩此刻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他这一生极少表现出的情绪。

    恐惧与后怕。

    “好在老天留了我一命,我当时重伤爬上了山崖,在江州的临安府躲藏了半个月……”

    “当时我饥寒交迫,衣不蔽体,直接在街头昏死了过去,是一位老人救了我……”

    代天浩的语气又变得低沉、颤抖了起来。

    唐云曦此刻已经听的入了神,她看着代天浩将双手交叉垂放在双腿上,那双暗红的眼里倒映着月华。

    “老人家是一个普通农民,只有一座茅草屋子和屋前的一小块田地。他的妻子早年死于流民叛乱,三个儿子中大儿子被征召到北部的燕州修筑长城,二儿子和三儿子全部被强制性的参军入伍,都不幸死在了当时镇压东部起义的战争中……”

    “他在我醒来的时候,给我准备了一碗还带着泥的水和野草汤。”

    “那比我在宫里当杂役的伙食都看起来要差的多……”

    “却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餐。”

    代天浩不禁单手捂住了面部,仿佛在抑制自己的眼泪。

    “那位老人家以为我是从北边逃荒而来的外族,他和我说要想吃饱饭的话就去南边的丹州,那里人少地多,愿意干活总归是饿不死的……”

    “可这世道,就是不让好人好过啊。”

    “当天的下午,秦国的官吏就找上了门来,老人家让我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那帮秦吏说他已经拖欠了一个月的地租和人头税,老人家只是想和他们讲清楚自己的情况,想要他们宽限他几天日子……”

    “然后这帮畜生就直接动手,把那老人家打的只剩一口气……”

    代天浩说到这里是明显的呜咽了一下,唐云曦看得见,代天浩的左手握拳,青筋暴起,骨头嘎吱作响。

    “我就这样看着他被打的奄奄一息,我几次想现身阻拦,但老人家看着躲在暗处的我,拼了命的摇头……”

    唐云曦看见了,一行泪水从代天浩的脸颊滴落而下。

    “后来那帮畜生走后,我去扶起这老人家,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出来帮忙……”

    “他只是苦笑,说我一个逃难的难民,都在街上饿昏过去了,哪有力气和这些人高马大的家伙们动手啊?”

    “而且就算拦住了他们,他们下一次就要变本加厉的讨回来,这劫难他无论如何也躲不了。”

    “他用最后一口气和我说,他没事……他终于可以去和家人团聚了……”

    仅仅只是听着,唐云曦都能想象出那是多么凄惨的一幅画面。

    “我将这位老人家安葬在了他的屋后,为他简单的做了一个祷告,然后按照他指的方向,一路摸爬滚打的到了江州府。”

    “一路上,尽是无人的荒村和沿路乞讨的流民,燃烧殆尽的田野,还有……”

    “破败、残缺的尸体。”

    “下至新生不多时的婴孩,上至发须皆白的花甲老人……真是人间炼狱。”

    唐云曦也在秦末战乱时游历过神州的东部,代天浩所说的一切她也曾见过,他说的并不夸张,这还是秦末战乱将起的前夕,她当时所见,可是神州烽火燃起多年之后了——那更是人间惨状。

    “我花了两个个星期的时间到了江州城,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我压制住自己体内的灵力,避免被神州的修行者世家发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虽然自小知道自己是混血种,但毕竟长在西方,从小接受的思想便是人族是肮脏低贱,卑鄙下流之种族,总有一天龙族会重归大陆,再度君临天下。”

    “可当我真的来到大陆,我能明确的知道,西方的一面之词不可信,人类和龙族也没什么区别,好人坏人哪里都有,底层的百姓也都一样可怜……”

    “他们越自诩高贵,在我眼中愈是虚伪可笑。”

    “所以在那时,你对人族就产生了好感?”唐云曦试探。

    “当我被那位老人救下时,我就已经明晓答案了。”

    “或者说,自小我便没有把自己定义成哪一族……”

    “云曦你说呢?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是两头不讨好的。”代天浩揉了揉头发,苦笑。

    “我在哪,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言毕又是一杯凉酒入喉。

    “咳咳……”许是喝的太快,代天浩咳嗽起来。“异类吗……”

    “天浩……”唐云曦看着代天浩,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心疼。“别喝了,休息会吧。”

    代天浩轻轻摇头,声音柔和,“无妨。”

    又是一杯酒灌下。

    唐云曦也不知道代天浩此刻心中在想什么,怎么一时间连连给自己灌酒去了?

    不过代天浩很快就为她说明了。

    “之后的事情,你们都该是清楚的了,我遇见了大……周元武和三弟赵羽。”

    “我们自江州一城之地揭开了神州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起义,自广袤无垠的西部原野上,天龙旗在一座座府镇的城头扬起,我们的威名自此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云山、梓丘、金陵……”

    当代天浩一个个念出曾经他作战过的那些地名时,唐云曦还在想着他是否还记得自己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我们的人马自西向东推进,与秦帝国形成分庭抗礼之势,而后一路东进,势如破竹,神州的河山自此有了新主。”

    “我也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外族人变成了名扬大陆的龙骧将军,直到帝国新立的那一日,我继承了旧国的名号,九州之地,皆知晓我的新称——秦国公。”

    “你高兴吗?”唐云曦恰到好处的插进这一句。

    “建奇功,立不朽业,封侯拜相,青史留名……”

    “据我所知,这些事情对普通人来说,就算是几辈子也不一定做得到,而你只用了十年。”

    代天浩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回答。

    “我时常做梦……”

    “我梦到曾经的战场,我的同袍兄弟们,我的敌人们……”

    “血,火,尘土,硝烟,战马的嘶鸣,人的呐喊……”

    “落日下残破的军旗,横七竖八插入地面的兵器,脚下一望无尽的尸体……”

    每当他回想起梦境,他便不由得浑身发抖。

    “我梦见我一个人独自走在战后的沙场之间,踏着铠甲、尸体、浸血的泥土,那些逝者中,有我认识熟识的,也有我毫无印象的……”

    “我听得见空中乌鸦不停沙哑的叫着,就那样走着走着……”

    “你害怕战争吗?”代天浩突然反问唐云曦。

    “战争……”唐云曦呢喃。

    久居天屿,她又如何知道战争和战场的残酷呢?

    唐云曦摇了摇头,“我没有经历过,但我想,死亡总归是让人厌恶的。”

    “是啊,死亡……”

    “我体内的那个人格,因此而生。”

    那一日足以改变天地的一剑,那个手持定秦的红发男子——凡是见过的人,绝不可能忘记。

    “我以为那是你特殊的龙化状态。”唐云曦此刻才意识到那一天代天浩的状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人格的转化。”

    “我向文远问过这种情况,见多识广如他,也不能准确的告诉我为何产生这样的特殊情况。”

    “但只要我不再上战场,不再面临生死之威胁,他也不会干扰到我……”代天浩面无表情,“对了,该回答你的问题了。”

    “我不会高兴的。”

    代天浩叹了口气。

    “我也与文远说过我的梦……”

    “他听后只是笑了笑,告诉我,我不适合当皇帝,幸好西方那边没让我上位。”

    “哎?为什么?”唐云曦顿感好奇。

    “因为真正的帝王,是没有时间去梦到这些,去感叹这些的。”代天浩笑了笑。

    “他们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务,每日都要为未来的一切做打算,每日都在为自己的宏伟计划谋划……”

    “那有闲到去缅怀那些与自己利益无关的逝者的时候呢?”

    “在真正的帝王眼中,这些人能够为自己,为自己的功业献出微不足道的生命,是他们的荣幸。”

    代天浩再度举杯,却在半途停了下来。

    杯中之月,流转不息。

    林中之花,暗香四溢。

    “而我,只能是个好将领,好将军。”

    “我才会有心,才有这时间去缅怀过去,去怀念故人旧景……”

    他将酒杯放下,别过头去。

    代天浩与唐云曦就这样相对而视。

    “谢谢你,云曦,愿意听我这怪人在这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别这么说,天浩……”

    “我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这些,这些我不曾了解的过去……”

    这时候,唐云曦清楚的看到代天浩脸色带上些微红。

    他已经微醉了。

    “差不多了……”

    代天浩喃喃道。

    “如果没有酒精麻痹……我可能不敢将接下来的这些说出口。”

    代天浩自腰间取下了那支他从不离身的玉笛。

    他温柔的抚摸着,眼中满是思念。

    “现在,是我与她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