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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一声阿宁,风雨夜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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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宁阿宁,迟宁小时候总被长辈这么叫,等大了些,只有关系亲近的旧友才能这样唤。

    顾凌霄叫了一下,才发现这个称呼中相连的音调都那么美。

    “阿宁。”顾凌霄又叫了一声,再往迟宁那边靠了一点。

    外袍脱在火边烘干,迟宁只着一件中衣,皮肤宛如玉质。

    只有顾凌霄看出他耳根泛了红。

    “三天了,你答应我吗?”

    天地四方都是落雨声,乌篷中的一点火光显得尤其可亲。

    一滴水顺着迟宁的下巴淌下去,迟宁很紧张,甚至忘了去擦干被河水浸湿的头发。

    迟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总冷着心肠,忽然有人举起一把火,他会下意识地畏惧。

    冰凉的水痕贴在身上,迟宁喉结滚动几番,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顾凌霄把外袍罩在他头上。

    外袍是顾凌霄的,带着火焰的暖意。

    “不冷么?”顾凌霄隔着布料揉迟宁的发丝,还很小心地吸去迟宁耳廓上的水,“当心又要发烧。”

    船篷里略显狭窄,顾凌霄微微弯腰,细致地给迟宁擦头发。

    迟宁的发顶几乎挨在顾凌霄肩膀上,体型上的差距让顾凌霄遮挡住了迟宁的视线。

    把风雨如晦挡在外面。

    相离很近,迟宁不敢抬眼,怕撞上顾凌霄乌沉沉的眸子。

    迟宁此时才真正的感觉到小徒弟长大成人。

    脊背挺直,肩膀宽阔,已经需要低下头来和他说话。

    舟中的气氛很安静。

    只有迟宁的长睫抖啊抖。

    暴露了心事。

    顾凌霄问:“不想回答,是吗?”

    把迟宁的发丝擦得半干,顾凌霄拇指按在迟宁唇边。

    他记得那双浅色唇瓣的触感,冰冷的,也柔软。

    “我不逼你,师尊……我不逼你。”

    顾凌霄沉声说着,倾身想吻上去。

    一把匕首抵在了他颈上,泛着寒意的雪刃如出笼猛虎让他脊背发凉。

    顾凌霄只能遗憾地停住。

    迟宁拧着眉头,依然用匕首制住顾凌霄:“你、你怎么总是想着这些。”

    “跟你在一起,我还能想什么?”顾凌霄说。

    “正道坦途你不走,为什么偏……”

    顾凌霄截断迟宁的话:“我走的算哪门子邪魔外道?”

    “簇玉门规哪一条有规定不许对师尊有爱慕之情?”

    “簇玉修行并不要求清心寡欲,师尊修无情道能无挂无碍,但我不行,我是个俗人,浅薄粗鄙,会见色起意。”

    顾凌霄总有说不完的歪理,边说边握住了迟宁拿刀的手,把匕首卸了下来。

    迟宁气结,一双凤眸瞪大了:“回去就让解九泽把那条门规加上。”

    顾凌霄道:“不做徒弟就能喜欢你吗?”

    天空亮了一瞬,而后雷声炸响在耳侧。

    身下的小舟都跟着晃荡,可见河中波涛翻涌。

    迟宁想到了上一世降下天劫的那天。

    声名狼藉的苦,他不想让顾凌霄再去尝。

    流言如刀,随时随地能在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你还小,懂什么感情。我们背着师徒的名分,如此这般有悖常理,世俗不会相容。”

    既使迟宁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他也不能不为顾凌霄打算。

    他注定疾病缠身病榻缠绵,但顾凌霄不一样,顾凌霄不该受埋没,不该背负骂名。

    年轻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启,还有着远大前程要奔赴。

    顾凌霄眼神亮晶晶的:“我不怕悠悠之口,只是你在怕,你从来不敢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

    他语气有些伤怀:“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试一试?”

    “从小到大,师尊总是把感情藏得很深,我好像从没了解到你。”

    “我不、我……我只是”迟宁蜷起双腿,把头埋进膝盖里。

    关于感情,迟宁懂得的不多。

    唯一一次奋不顾身的尝试,也是跌下深渊,粉身碎骨。

    在天地无光的雨夜里,面对顾凌霄的一次次追问,迟宁开始尝试揭开心上的疤痕。

    “我的同族都没有了……他们全都飞升……位列仙班……”

    迟宁的手指攥紧了白色衣料:“我该是凤族最末等的族类,在人间苦等许久,一丝进益也无。”

    顾凌霄能看出迟宁肩膀发抖,听到他说:“本来不是这样的……我也能化神……”

    关在记忆里的怪物被放出牢笼,迟宁止不住去想,想顺着木架流下的殷红血,想利器切入骨头的痛楚。

    他有些颠三倒四:“哥哥飞升时说等我呢,说我马上也能去。我让他们等……”

    “好多好多年了……他们一定会骂我……骂我蠢……骂我让他们大失所望。”

    迟宁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哽咽道再吐露不出一个字。

    顾凌霄把手搭在迟宁肩上,轻声安慰他:“不说了,不说了。”

    顾凌霄从没看到过这样的迟宁。

    记忆里,迟宁很少去说他的过往。

    仿佛迟宁生来就在簇玉峰上,生来就是大陆上最顶级的修士。

    顾凌霄看得迟宁光鲜,可不知他把陈伤都裹在里面,像只默然的贝。

    经年累月,一点一滴去消化痛楚。

    顾凌霄说是不去逼迟宁,但迟宁还是被他的言行冲击到了。

    他觉得迟宁身后有退路,可迟宁临着悬崖深渊。

    他认为是可以三局两胜的游戏,迟宁却紧张如背水一战。

    顾凌霄心里被砸了一拳似的疼:“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该不知道的。”

    手臂虚虚环住迟宁的肩膀,想把人揉进怀里,“很难受吧,抱歉,我不合格,从没想过了解你的过去。”

    “但之后再也不会了,我保护你……不会让你像现在这么难过……”

    “我是你的坚壳。”

    两生两世,顾凌霄把迟宁当过山巅之雪,当过仰慕之人,也当死敌,眼中钉。

    哪怕在迟宁被折磨地最低贱时,顾凌霄也依然认为迟宁不会生病,也不会身死。

    迟宁永远平和而强大。

    从没人怀疑过,这是不是他强撑出来的盔甲。

    顾凌霄抱着迟宁,有磁性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迟宁耳边说“保护你”“不让你难过”。

    人在脆弱时是最容易动摇心神的。

    青年横冲直撞的许诺撞得人心里酥麻。

    这样的顾凌霄真的很吸引人。

    可迟宁不敢心生向往。

    迟宁曾摸到过人性中的刺,被扎得遍体鳞伤,久久难愈。

    陈年往事,在他心里烙下了旧伤,他已经有意地避开许久许久。

    大概是今夜的潇潇雨声,大江东流,顾凌霄一声声的喜欢,让迟宁真的很想做一场梦。

    祭上烈酒。

    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更红了,但顾凌霄看出来他没有哭。

    迟宁缓了许久才开口:“我的心是旧的,衰朽的,你往前走,总会有更好的等着你。”

    顾凌霄偏问另一个问题:“喝梅花酿吗?从萧前辈那儿拿来的。”

    “你哪里有?”

    “储物镯里的。”顾凌霄从储物镯中提出两个酒壶。

    迟宁的声音还是有些不自然:“你怎么连这个都带?”

    “因为你喜欢。”

    扯开瓶塞,迟宁立时就像仰头去喝。

    顾凌霄却拦着他,把酒壶架在火盆上。

    咕嘟咕嘟的气泡声,馨香浓郁的酒气让人暂时忘记了严寒。

    迟宁依然缩着身子,头轻轻靠在顾凌霄肩膀上。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顾凌霄没说话也没转头,只是又稳了稳身子,怕迟宁靠的不舒服。

    待酒热好了,顾凌霄去贴迟宁的手背,才发现那里有了些热气。

    迟宁喝得又凶又急,眼尾呛出秾丽的红。

    顾凌霄慢慢说:“还记得吗,你当初背我回摇光殿,也是这样黑的天。”

    “你对我说:‘不会抛下你’。”

    “我一度以为我不会得到救赎了。”

    “与黑暗同生共死也不错。”

    “直到你出现。”

    顾凌霄和迟宁相处两世,却还是不能完全了解他。

    他后悔在迟宁的生命里来得迟了,那样多的风刀霜剑,迟宁都一个人默默承受。

    “我只了解你十不足一就已经爱上你,如果我知道你的全部,我该会有多么疯狂。”

    ***

    雨歇月升,临壑山庄也颇不平静。

    程妤在程翊风那儿哭了一夜,哭得程翊风头晕眼花。

    “他、他骗我。头次见他是在山谷里,我以为他是打斗受伤,谁知道他是拿桑都果去的。”

    程妤哭得可怜:“昨晚我诚心诚意,他却对我弃如敝履。他为什么那么在乎迟宁,要去追他。”

    “我看他们两个也不简单!”

    程翊风气得拍桌子:“你胡言乱语什么?!迟宁不是那样的人,”

    程妤看话本看得也可多了,什么都了解。

    见程翊风终于激动了些,她更愤愤不平:“昨晚顾凌霄追出去,我们就该跟着去,你装什么落落君子,现在两个人跑没影了,我,我就不嫁了。”

    程翊风劝她:“人家也跟你说清楚了,对你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还上赶着贴上去?”

    程妤从小顺风顺水的,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挫折,故而话语里已然带上了哭腔:“他、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啊……”

    “我不管,他喜欢我是一回事,我喜欢他是另一回事。”

    “我、我就认定他了。”

    “今天就把嫁妆给他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