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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认贼作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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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深,堂中光线逐渐暗淡。月光轻移,在室内投射出的光晕缓缓转动。

    周隐坐在案前的一个木凳上,托着腮凝视着那一片被自己斩下的布帛,目射寒星,嗓音清亮。

    “蜀地位于国境西部,向西,是大夏国的国土,有高山为界,易守难攻。向北至黄河流域,是徐响地界,他刚刚解决了朝廷军队的围剿,正是军心凝聚之时。东南方,是两年前起义的韩冲,他的地盘最大,实力最为雄厚。韩冲的东面,是占领应天的杜至和,他的地盘是最为富庶的江浙地带。”

    讲到这里,她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陈裕卿,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对你讲这些?”

    陈裕卿只是垂着眼望着周隐按在地图上的那只纤纤细手,沉静地开口:“他们实力皆很强盛,自然忙着互相征讨,何必来管我?”

    周隐点头:“你这样想自然没错,轻敌——是所有人都容易犯的错误,他们也不例外。”

    接着她话音一转:“但是,你大概还没有听说,蜀地东北方的徐响和东南方的韩冲,刚刚缔结了盟约。”

    陈裕卿的眉头倏然皱了起来。

    她托着腮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在这捭阖天下的同时,又多出了一份娇俏的小女儿情态。

    他望着她划出的那片范围,神色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

    思忖了片刻,他心中了然,发问道:“远交近攻?”

    “对,”她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就是远交近攻。徐响与韩冲虽一个在东北一个在东南,但相隔一段距离,在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之中,恰好容得下你一个陈裕卿。我问你,如果你选择罗城,届时面对他们的二重夹攻,你该如何自处?

    “如果选择以罗城为据点扩大势力,你一出蜀地平原,结盟的那两位保准把你打回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固守蜀地倚仗天险,一时片刻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当天下统一时,你仍旧龟缩在蜀地,你如何保证那时的上位者不会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当百万大军压境时,就算你倚仗天险,胜算又有几分?

    “进,是死局;退,亦是死局。蜀地是偏安之地,原因正在于此。”周隐用笔尖一圈,下了论断。

    话音落下,满室沉默。

    唐夫人和唐四唐六都听呆了,蜷在角落里瞪着眼睛望着周隐,唐知府神情萧瑟,目光复杂。

    她那指点江山,神采飞扬的样子,真是像极了故人。

    周隐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话,便一声不吭地坐在远处,以肘撑桌,托着腮望向陈裕卿,另一只手捻着狼豪,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桌面,等待面前的这个男人下决定。

    陈裕卿身着一袭玄色衣衫立在她前方,他抬眼望向窗外,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一斛月光洒在他的睫毛上,又因微颤而轻轻抖落。

    良久,他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你为了保住唐家,真是殚精竭虑。”

    周隐皱眉望向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唐家人纵然从前待她疏远,可好歹也收留了她十一年,难道她还以为她是一个吃完就跑的白眼狼不成?

    他将目光从窗棂处移开,再度望向她。

    她独坐于大堂一侧的桌案旁,身上还穿着他们用来拜堂成亲的喜服,可惜喜服的袖子缺了一角,就像是这场荒谬的婚姻,终究得不到圆满。

    她依旧用那种清澈而不染一丝尘埃的目光望向他,像一只自小生活在山野之间,刚刚迈入尘世中的小狸奴一样。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聪明灵透的气息,眼神却干净地不染尘世烟火。

    他依旧用自己那种淡淡的语调开口,眼底却多了一丝落寞:“若你的这番殚精竭虑都是为我,那该有多好。”

    她不解地眨眨眼睛。

    罢了,他无言地望向她。事已至此,也不必再瞒着她了。尽管有些话可能伤人,但是有些事实必须面对,每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并且,她是最应该知道真相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周隐,认贼作父的感觉,如何?”

    ————

    正禧三年的春天。

    小厮重九被周隐吩咐去周将军的书房寻些他的藏书来,他沿着联通周晏江与周小公子处所的回廊缓步慢行。

    此时,周将军已经出征前往西北边陲,准备抗击大夏的入侵。

    重九和周隐都不知道此时朝堂上针对和保护周晏江的党派已经剑拔弩张,周府之中一片诡异的平静。

    就在重九快要跨进周大人的书房时,突然听到房内有一阵悉悉窣窣的响动声。

    此时已经临近晚间,月亮刚刚升起,他的心中立刻联想到了各种诡异的鬼怪传闻。才十岁的小男孩自然惧怕这些,缩回了将要踏进房中的脚步,但是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躲在窗外努力地往里面瞧。

    此时,一袭月光照在了窗棂上,正好映出房中那人的影子。看身形不是什么鬼怪,反而是一位年过而立的青年男子。

    他看着房中男子翻箱倒柜地寻找东西,过了片刻,那男子的身影停顿了下来,然后在窗棂处一闪而逝。

    他睁大眼睛,又将身体努力地往草丛里缩了缩。

    房门打开,一位身穿官员常服的男子从房内闪身而出,重九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中的物事。

    那是一本《周子六韬》,坊间已经开始刊印,而官府男子手中这本,是周将军亲手誊写的第一版。

    那男子行色匆匆,也没来得及向四处打量,只是慌忙地离开。

    但是重九记住了他的面容。

    后来,周将军因《周子六韬》中所载的一首五言绝句获罪,他听闻这个消息时如遭雷击,后悔自己那时没有阻止那个人。

    再后来,在漆黑的地窖里,在他以为自己和周隐已经被人抛弃的时候,那名男子掀开了地窖的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周小公子在这里吗?”

    他望着那张脸,一时理不清内心繁杂的思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周隐接走。

    在那人要唤他上车时,他才猛然醒觉,沉默片刻便转身,走进了他们看不见的黑暗中。

    他感觉那人的眼睛并非像那种十恶不赦之人一般冒着贼光,他望向周隐时,眼神中透露着真心爱护的意味。

    你若真心想赎罪,那我就把她交给你。

    你,好自为之。

    ————

    听着陈裕卿复述完这一切,周隐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努力扶着桌角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樱唇又张又合,似乎想不出什么话语来应答他。

    他沉默片刻,又添了一句:“你自恃算无遗策,可你为何不去想想,被官府列为禁书的《周子六韬》,怎么会出现在唐府?”

    周隐只是喃喃道:“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她扶着桌角慢慢地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目光呆怔地抱着双膝,努力呼吸着恢复平静。

    唐知府似乎被陈裕卿这番话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主位上。

    他被人挟持没法动作,只是面目悲痛,眼角处有泪滑下。

    过了片刻,周隐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唐知府,扑通一声在他的身旁跪下。

    她紧拽住他的衣角,目光中带着一丝侥幸:“爹……爹爹,他说的是真的吗?一定还有隐情对不对?你……你赶紧解释啊……”

    唐知府闭上了眼睛,任凭两行浊泪在眼角处流下。

    他叹息一声,老泪纵横:“小五,是我对不起你……”

    这句话浇熄了周隐所有的期盼。

    她指尖一松,坐倒在地。

    “为什么?”她颤抖着问。

    他眼角含泪凝视着周隐:“我与你父亲乃是科举同年,一直相交甚笃,奈何……政见不同。

    “当年他一力主战,丝毫不肯退步,我明白他既不想让边塞百姓承受战乱之苦,又不想割地赔款辱没国威,可是国家的兵力经得起这样虚耗吗?

    “他只知道国土不可失一寸,却不明白,有的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当年极力主战,引得大夏国不肯结盟求和,边疆战事长久不息,如今时局危矣,天下混乱,难道没有他的原因吗?”

    周隐紧抿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所以,你不觉得你是错的吗?”

    “我只恨没能早些止损。”唐知府闭上了眼睛。

    她凝视着面前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男子,他和前些日子送她出嫁相比,似乎更加衰老了些。苍老的眼窝盛下了一斛泪水,似是当年的辛酸泪。

    “但是小五,我是后悔的,我采取的方法太过偏激,以至于害了你们全家。有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睛,总觉得深邃无比,像是藏着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思,我每天都在猜疑你是不是知道了真相,如果你知道了会不会来杀我为你的全家报仇,我就和自己这点心思消磨着,不知不觉就过了半生光阴。”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如今我才发现,哪有什么幽邃似深潭的眼睛,那不过是我的心魔罢了。

    “到如今,你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不只是因为悲愤还是激怒,她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本来还觉得方才慷慨陈词,救唐府于危难之中是自己应该做的事。那番酣畅淋漓的感觉让她微微有些得意,可如今看来,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她的养父虚情假意。

    陈裕卿立在门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周隐站起身来,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腿软,身体往后一倾。

    他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了脚步不稳的她。

    感觉到怀中的人在微微颤抖着,他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让你知道了这一切,但是我不后悔。人生在世,总有不得不面对的东西,总有不得不割舍的人。

    她却轻声回答道:“谢谢你。”

    他听到这句话,沉默片刻,拾起地上刚刚被周隐扔下的长剑,塞到了她的手中。

    “如何处置,在你。”